再見 我最愛的阿公！
親愛的阿公，
離你過世的日子近兩年了，對我來說，卻好像才剛發生。
你好嗎？和阿媽已經在天堂築起另一個家了嗎？
好幾次想到你，我總是不能自己，眼淚不自覺地潸潸落下。你離開的那一陣子，我總是聽著梁靜茹的歌，看見『崇拜』這首歌MV裡的老爺爺，不自覺地想到了你，和他一樣白髮蒼蒼，身穿西服的模樣，令我感到特別思念，淚也不停地不停地，因為想著你而哭泣。
而今天，我有了勇氣，面對自己，對你的心情，兩年來的思念化作文字...
想到你走之前，已經和病魔戰爭快一年了。那一年的時光裡，正好是我人生的一大轉折，從學生進入職場，也計畫來到德國。而你卻也在這個時候，從一個健健康康的人突然變得虛弱了。
你攝護腺腫大拖了一段時間，爸爸發覺後，急著帶你去醫院看診，醫生說，你必須住院開小手術。那天，是我最後一次和有意識的你說話，你一下很清醒地述說在萬華的生活和你每天到茶館喝茶的經過，又一下子變得跟孩子一樣，吵吵鬧鬧的說要回家，說著我家不是你的家。那時，爸爸累了，正在臥房睡午覺。為了不吵醒他，我耐心地哄著你說，外面沒有其他地方可以去，你沒有鑰匙不能回家。而你怎麼樣也要出門，硬拽著門不走，固執地和我爭執，力氣大到我連拉你回到沙發上都沒辦法。我也不知道怎麼的，口氣變得不耐煩了，跟你吵了起來，硬抓著你離開門邊。我不是故意的，阿公。想到這，我真的有無限的抱歉，不知道是因為上班累了，還是心也累了，再加上家裡大大小小關於你與叔叔的事情，讓爸爸疲於奔波的感覺。當下對你的口氣變得很差。阿公，如果我知道那是我最後一次跟你好好說話，我也不會這麼說...如果...
住院的幾天，也讓我們疲憊不堪。檢查結果，除了攝護腺之外，還有輕微的中風現象。爸爸愧疚地責備自己怎麼沒有早點發現，而叔叔們卻為了自己的工作，希望將你託給外勞看護照顧。那些天來，你偶而意識清醒，還會輕微地回話，偶而卻像孩子一樣打鬧。一天夜裡，趁護士不注意的時候，拔起針頭離開病床。為了安全起見，醫院把你的手固定住，怕你溜走。我真的心疼你已經瘦弱不堪的手臂還被袋子綁住，卻也怕你危險，而不能解開。幾天之後，你回家了，爸爸將你接回家裡住，你的老人痴呆症症狀似乎沒有好轉。但是，爸爸媽媽和我都要上班，無法在家照顧你，只好託付給老人安養中心照顧。從此之後，你就沒有再回到我印象中穿著西裝、頂著紳士帽，一副貴族紳士的樣子了。
在安養中心的日子，你開始不記得我們的名字，似乎連識得我們都有問題。我去看過你幾次，你不是在睡覺就是眼睛大大的坐著，一臉茫然的樣子。畢竟你的作息時間和我們完全不同，你早早於下午五、六點就寢，那正好是我們的下班時間；早早於凌晨四五點鐘起床，我們還正在跟睡蟲打混，天亮了急忙著去上班。你的時間和我們的時間總是錯開，只有假日才有交集。晚上，有幾次去探望你熟睡的臉龐，看
著已經快要八十歲的你，臉上的老人斑、皺皺的皮紋、還有那日漸消瘦的腿，手無足措地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。只能輕輕幫你蓋被，希望你安穩的睡。某天假日，爸爸帶著我和妹妹一起去看你，而三叔帶著她新交的女友一起，跟我們後腿而來。我想起張愛玲小說裡的情節，那種無法改變、挽回的弱勢。三叔一直都很不懂事，整天要爸爸和你幫他善後，他卻一點也不惜福，女友也一個換過一個。這次卻在你身
體虛弱的時候，他帶了打扮妖媚的女人出現。而你也已經漸漸不認得我們其中一個人...
沒過多久，按照計畫，我準備飛往另一個國度唸書，只能安心地祈禱你可以度過這關，漸漸地好起來，等到我下次回來的時候，還可以牽著你的手，拉著你回到萬華，以前的家。但是這一切只能淪於幻想。
幾個月之後你的病情又惡化了，爸爸媽媽怕我擔心，沒對我說。假期回家，一下飛機後，馬上跟著爸爸到醫院看你，你躺在病床上，沒有知覺，不會說話，只會瞪著大大的眼睛咕嚕咕嚕地看著我。我對你說我回來了，你依舊沒有回應。阿公阿公，看著你我好心疼，原本沒甚麼長肉的腿現在只剩骨架，臉頰也凹陷，沒有甚麼精神，嘴因為長時間插著管子，嘴邊的肉都已經侵蝕。看著你，我覺得痛阿！好痛！而你沒辦法對我說你有多痛，只有張著眼睛看著我。阿公，是我來看你，你知道嗎？
那年暑假在家的時候，你的肺部又惡化了，完全只能靠插管氧氣呼吸。爸爸也決定簽了放棄急救書，希望阿公能不要再痛苦下去。
假期結束，回到德國之後沒幾個星期，我突然夢見了你。你身穿著鐵灰藍色的一套西裝出現，打扮地如同我印象中的阿公，你來到我這兒，沒說話，又離開了。醒來之後，驚覺一定有甚麼事情發生，一股腦地問妹妹，要她照實回答。她才告訴我，你已經當神仙去了。而我夢到你的那天正好做完頭七。知道當下，摀著臉哭了好一陣子，但也因為對於你的身體情況大概了解，早晚都會離開，心理有個底。家人因為怕我難過，瞞著我沒說。謝謝你，阿公！我知道你最疼我，怎樣都要告訴這個遠在他鄉的孫女。
與你的所有回憶也不斷地湧上來，不斷地在這兩年重複的在我腦海播放。
小時候的記憶雖然已經有點模糊了，但我依然記得，以前萬華的家裡，小小的冰箱上，總是放著為我買來昂貴的日本餅乾。小學的時候，每逢寒暑假，我總喜歡耗在你和小叔叔身邊，一定要住個一個多月才依依不捨地回家。你總是喜歡帶著小小的我一大清早出門運動，有運動習慣的你，喜歡早上到公園與鄰居和朋友一塊，而我坐在一旁等著你。我也忘了，為甚麼小小的我一點也不嫌無聊，每天就是這麼跟著
你出門。回家前，你總是會到那家喜愛的超市買不便宜的日本餅乾給我，每天都是不同口味。因為你受的是日本教育，唸的是日文，對於日本東西也是特別執著。除了餅乾喜歡買日式之外，也愛聽日本歌。我總喜歡小時候在阿公家聽到錄音機傳來日本演歌的音波。而你中文能聽，卻少說。而我，受的是國語教育，還不太會說台語，聽得懂但卻不能說的溜。每次和你溝通的時候，總是說的一嘴奇形怪音的台
語，大部份的時候說的是中文。
回阿公家的時候，你總是偷偷地塞錢給我和妹妹。因為你知道，爸爸給的零用錢不多，你希望我們可以自己買些吃的。不管多少，我都知道那是你一片心意，你省吃簡用，塞了一大把錢給我和妹妹。你知道我愛吃甚麼，總是在我們回阿公家之前買好。你知到學習很累，有一陣子我倒頭就睡，你總是叫爸爸盡量不要吵我。報考高中的時候，你希望我唸北一女，因為我可以跟你一起住，離學校也近。你知道爸爸管我們嚴，你只能用這樣的方式讓我躲到你的羽翼下。阿公！謝謝你這麼疼我！
當你述說自己的過往時，我真的覺得可以寫成一本小說，你離開的前幾年，不斷地重複說著你的故事，而我也不斷地傾聽。爸爸說，他也不知道到底是真是假。而你也沉浸在自己說故事，過往的魅力中。但你始終壯志未酬。你說你日文好，老師推薦到日本留學，卻因為家境，無法成行。當了兵，功績良好，存了一點錢，被母親拿去花用。曾在黑道叱吒風雲，因為阿媽的過世、爸爸的勸退，走回正路。你全身的刺青，應該也述說了這一整個故事。還記得某次，我陪你在昏暗的夜裡走回家，你正經八百地用台語開懷地跟我說茶館的老闆娘似乎對你有意思，我當時聽了半信半疑，一方面想，也是有這個可能，畢竟阿公長的頗帥氣；另一面，因為你頻繁地向爸爸取零用錢，讓我們懷疑會不會有人想藉機詐騙。不過想到你當時開心的語氣，不管如何，只要你過的幸福就好了。
阿公，整理了兩年多來的思緒，這次終於能用文字表達。還未完全，畢竟與你的回憶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的清楚。但我可以跟你正式地說再見，阿公！希望你在天堂和阿媽活的快快樂樂，無憂無慮。也保佑家人平平安安，健健康康！
最愛最愛最愛最愛你的孫女 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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